小小说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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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枫树湾坳口，天已经放亮。寡白的光，照得四周一片敞亮，敞亮得让人有些不自在。

脚下的路变得宽展，我紧步跟在小婶的后面，生怕掉了一步，把自己走丢了。

我的小婶回头，伸过手拢了拢我的肩膀，说：“走快点。”小婶有一口白牙，米粒一样细白的牙。哎呀，我也不知怎么形容好了，小婶笑起来，那牙口就像白玉兰花瓣一样，白白净净的，美得让人想咬一口。

小婶这时大概忙着赶路，往日的笑不见了。早晨的路安静得只听见我俩的脚步声。

“等下到了街上，路过饭店门口，莫往里面张望。”小婶说，“等小婶借到钱了，哦，不，等你小叔病好了，小婶带你到街上吃粉，大碗的粉。”

小婶还说，莫得声张，我们这次上街，是要去借钱。

我知道，小叔病了，要用很多钱。

我的小叔刚从部队复员回来那会儿，壮实得像一棵树。

小叔病下后一日一日地瘦下去，床头的药罐子时时冒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小叔还是终日缩在棉被里，瘦得像把干稻草。

小婶这次去借钱，干嘛要带上我呢？小婶可没跟我说过。

街离我们枫树湾不算太远，叫石头街，石头街就在眼前。穿过一小截的街巷，中间有一排有铁条窗的矮屋。小婶说：“到了。”

小婶轻敲了一下门，门开了，露出一张圆的满是油光的脸，油光脸有一张红润嘴，红润嘴圆成了一个“0”，说：“怎么是你？我做梦都不敢梦到你呢。”

小婶低了一下眉眼，说：“怎么就不能是我？”

油光脸说：“进屋里再说。”

屋里并不大，但很亮，亮得能看见铁条窗框外的人和街上摆的东西。甚至能看清对面店里花花绿绿的糖果。

坐了一会，小婶对我说：“冬生，看你馋样儿，出去吃碗粉吧，剩零钱再买两颗糖。”

接了油光脸递过来的五角钱，我恨不得飞出这屋子。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一碗粉那时对我的诱惑力有多大。反正，用忘了爹娘忘了姓什么的一堆词形容都不过分。

回到刚才的小屋，屋门紧闭。我又折回身买了两颗糖。

石头街的日光比我们枫树湾的白，踩在白日光铺满的街道上，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我正踩着“棉花”玩，门突然咔哒开了，小婶向我走来。她的脸汗涔涔的，我这才发现她今天穿件枣红的裹身衣服，衣服把她的脸衬成潮红一片。见了我，小婶咧开嘴，笑了一下：“我们回去吧。”

这就回去了？钱借到没借到，我也没多问。肚子里的粉，在回味里还是香喷喷的，那热腾腾的香味伴我走了一路。

小叔这天特别能说话，他用刀一样的眼光上下看人，突然问小婶：“你去跟街上那个狗杂种借钱了？”

小婶说：“我已经借遍了亲戚，能走动的我都走过了。哦，我是和冬生一起去的。不信你亲口问冬生。”

小婶说着把我推向前：“冬生你快说，我们一起去的，你都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吗？”

我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没有！真的。我点了一下头，又使劲地点了一下头。

就在那天，我医院里了，但是，小叔再没回到这张病床上。他躺地里去了。这张病床被清空搬走了。

我的小婶后来再嫁到很远的广东去了。上石头街的时候，很多次路过油光脸的屋旁，都没见过人。倒是时常想起，我的小婶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宋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