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开惊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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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玉兰开。

夜色中的白玉兰，高贵圣洁，让站在树底下仰望的我自惭形秽。不愠不躁，大气静美，一树琉璃白衬着夜空，是一树细细绣在黑色锦缎上的玉骨冰清。即便是不可捉摸的夜色，也变得淡雅从容，让人心怀美好念想。远在天边的一轮明月，却在玉兰的光芒下，失却了颜色。不见明月，只见数百盏雪样银灯，被树冠托着升腾，皎洁胜过明月。

待到天亮，再去看那蓝天碧空下的玉兰树，又是另一番昂扬。此花素来高远，遥不可及，浑身带着帝王之家、贵族中庭的寂寞与偏执，使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开花时，叶已落尽，孤虬的枝条在天空中书写着横折撇捺，笔力或狂或敛，或轻或重，颇显执拗与不屈，这又是一个花叶不相见的例子。

玉兰是天边的花，带着仙气与贵气的花，不食人间烟火的花，它用自己的一腔孤勇，在冷峭的早春开出只属于自己的滂沱盛事，繁华转瞬即逝，却触目惊心，你这一年中关于四季花事的记忆里，再也无法抹去它的身影，使得冷傲不屑于世事的梅，也只落得了个无奈的冷眼旁观。

文征明觉得玉兰丰腴的雪肌，只有杨玉环能够与它匹敌。在他眼里，飞燕是清癯的红梅，玉环是丰腴的玉兰。呜呼，赵飞燕杨玉环岂能跟红梅、玉兰相比？前者饱蘸世间的俗，后者跳出三界的净。文征明看花看美人，原来只是看到皮囊而已！

“别下雨，别下雨！”我在心里虔诚地默念，然而并未起作用，雨照样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地下了，所幸只是初春的第一场小雨，仅半日的涓涓洒洒。草地上还是掉落了一些新鲜的木兰花瓣，白净得像刚刚剥开的鸡蛋白。想起小时候，见到大片大片散落在校园树下的玉兰花瓣，心里有万分怜惜，觉得这样的早逝对美丽的玉兰花儿实在不公，这圣洁脱俗的美，应该是更加持久的，让我们有更充裕的时间去细细品味，于是我拾起地上洁白未污染的玉兰花瓣，小心叠好，包在纸里，带回家中。知道我拿它们来干什么吗？画画。用钢笔或毛笔在玉兰的花瓣上画仕女头像，笔尖轻压在质感的花瓣上，有一种奇妙的嵌入感。还有两种画画的好材料是银杏落叶和栀子花的花瓣，尤其是栀子花瓣，虽然面积不大，丝绒般的质地让写写画画变得顺畅而有趣。

让皎洁的玉兰花瓣糜烂在雨水和烂泥中是一种罪过。以前去植物园，见到一些老奶奶有意无意地收集树下的玉兰花瓣。她们不像收集桂花时那样专注和势在必得，而是几个人一起散步、聊天，见到品相好的玉兰落瓣，拾起来装入袋子，这些花瓣，大概是拿回家做成小食的。姿态高远的玉兰花，被我们遥不可及地观赏和仰望后，回归到地面上，它与我们之间的隔阂，神奇地消失了。它丰腴质感的花瓣引起了我们的食欲。最初朝着这个方面探索的有屈原，在一个明媚的清晨，他试着尝了一口玉兰花瓣上滴淌下来的晨露，那清丽透亮的露珠，仿佛是从洁白的玉盏中坠落下来的天地精华，让人顿觉仙气弥齿，吹兰芳馥，世俗的念头也羞于久留，赧然弥散而去，人的灵魂随之净化升华。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最受人欢迎的应该是酥炸玉兰片吧，目前在一些有姿态的饭店还会吃到。听说慈禧太后特别喜欢这道小食，常常带在身边解馋，并分给宫人品尝。想慈禧年轻时小名兰儿，当她咀嚼着这酥酥软软的玉兰片，是不是咀嚼出了爱恨往事？咀嚼出了流年伤感？咀嚼出了身不由己？咀嚼出了凌绝顶的孤独和悲凉？人间万事，有得有失。

很多花儿适合糖渍，玉兰亦是。先将玉兰花瓣用沸水略淖，然后一层白糖，一层花瓣，层层交叠。这铺叠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艺术表现的过程，它铺的是人的心境和心静状态，是一种对待生活随遇而安的态度。那些急于求成，或者只为做玉兰花渍而做的人，大体是体会不到这其中的奥妙的。玉兰花瓣吸收糖汁很快，腌渍一宿，第二天清晨便可以尝到鲜甜甘美的糖渍玉兰了，届时可以体会一下屈原“朝饮木兰之坠露”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味儿。“何须琼浆液，醉倒赏花翁”，这真正用玉兰花瓣腌出来的琼浆液，不知要让人醉倒至到何年何月呀！

玉兰花开惊三月，虽然这样的辉煌转瞬即逝，一场风雨过后，留下的是无限惋惜

和倏忽落寞。但玉兰花开时的惊艳，还是给我们留下了一道对开春的深刻记忆。去年三月，我写了《可惜玉兰不经风》一文，其中多有对玉兰的怨词，现在想来不必，自己当时带着的，更像是“吹毛求疵”的心态。每种植物都有它的特性，这让它们成为独具特色的个体，如果我们拿自己的标准或统一的标准去要求，把它们改造成我们期望的模样，美其名曰改造得至臻完善，实则破坏了自然的本意。直到有一天，我们看到的万事万物都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般类似，世界便变得极度无趣，毫无意义。

现在我在想，要不要趁着夜色去捡点玉兰花瓣呢？就算简单泡泡蜂蜜茶，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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