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陈绶祥

陈绶祥（年3月-年5月10日），广西桂林人。曾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副所长、研究生部美术系主任。现任中国艺术研究院陈绶祥艺术教育工作室主任、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国家九五重点科研项目《中华艺术通史》副总主编。主编《中国美术史?魏晋卷/隋唐卷》及全国干部培训教材《中国艺术卷》。出版《遮蔽的文明》《文心万象》《素质教育在中国》《魏晋南北朝绘画史》《隋唐绘画史》《国画讲义》《国画指要》等著作。曾获“五个一”工程奖、社科基金奖、院部科研特别奖等多种奖项。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节目称他为“在自然科学、人文科学和艺术领域都提出了独到见解的文化学者”。

走近陈绶祥

文\王祥夫

转自《中国书画报》

陈绶祥先生当年在南竹竿儿斜街住，那地方不太好找，朝东拐一下，再朝西拐一下，还要再拐来拐去，很是让人不耐烦。我去了几次都记不住，到最后干脆每次去都得叫一个人带着，像特务接头。

陈先生的家在南竹竿儿一个很老的院子里，他的邻居是红学家周汝昌。陈先生就住在周先生的隔壁，最西边那间，一进去，是间狭长的屋子，客人来了就坐在这里。紧往里边去是厨房，陈先生的太太不在北京，他一个人过，却把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左手里边的那间是陈先生的小卧，有一架钢琴，上边蒙着一大块白色的苫布，除了钢琴，别的什么东西上好像也苫着苫布。给人的印象是，主人随时都准备搬家，又好像是主人刚刚从遥远的地方回来。

钢琴的旁边，有一张明代小几，线条真是好，用北京话说就是“地道”。就这小几，让人觉得陈先生的趣味和眼光的确与众不同。陈先生的家里好像还有些随手放置的古董，我那次去，带给他一个汉代的大肚子孕妇俑，他很喜欢，当即把它放在东墙之上他母亲的相片旁边。这个汉代俑很少见，人跽坐在那里，肚子很大，朝前挺着，像是马上要生了，身上披着一件绿衣——当然，这只俑施的是绿釉。陈先生的眼光很狠，一眼就认出是好东西。

再一次去，陈先生给我看他十八九岁时临的四王，条幅，画面上一笔一笔一笔一笔，没一笔不对，当时让我很吃惊，时下临四王的人能如此者已不多见。陈先生当时的屋子里，外间的墙上挂着他画的四条，都与他母亲有关。我记着其中的一幅，他的母亲在洗衣服。那四条让我心里很难过，我知道陈先生怀念他的母亲，画家的怀念就是要把他的怀念画出来。

陈先生是个有雅趣的人，他的家中，是有水仙的时候是水仙，该佛手的时候是佛手。那一次，我坐在那里看他在画一棵硕大的老来红，绿花红叶子，颜色漂亮而剌激人。他一边和我说话一边画，在座的还有画家粥庵。他运笔很慢，一笔一笔，是在那里写。他用的那支笔看相极好，粗粗的杆子，粗粗的笔头，短短胖胖的，而且是斑竹笔杆，真是一支漂亮的笔。我悄悄对粥庵说，这支笔短短粗粗可真像陈先生，粥庵斜瞅我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后来我们找了许多地方，终没有找到那样的笔。

在我认识的人里边，思维之敏捷，对答之机智让人防不胜防，而又妙语如珠者，好像没有人能超过陈先生。他就是在那里胡说，也好听；他就是在那里胡说，也能引经据典，陈先生是当代一奇人。不知怎么回事，他与通县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总是把他和明代的李卓吾放在一起相比，李卓吾的墓在通县，墓前记得像是有很高大的白玉兰，花开满树的时候，遇上好阳光，晃得你都睁不开眼！

陈先生不怎么能喝酒，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怎么喝，好像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但请他喝，他从不肯拂人兴致，便也端起就喝。陈先生极性情，高兴起来手舞足蹈。不单单是美术方面，好像是各方面，他都极能给人开窍，只几句话，就能颠覆你读了一辈子的书。我在那里听他七说八说，心里总是充满了佩服与欢喜。我甚至在心里想，如果他旁边的周先生要卖房子，我一定要多卖几件古董把那房子给买下来，虽然那房子老旧破烂！这念头，怪而又怪，我并不喜欢北京，北京太拥挤，动这念头，只为了要住在陈绶祥先生旁边日日能见到他，听他妙语连珠，或，听在别处再也听不到的“胡说八道”。陈先生著述甚丰，每有新书出版，只要在书店一上架，往往很快告罄。

陈先生在南竹竿儿的厨房收拾得真是干净，是“一尘不到”，好几次，我都想要陈先生给我炒几个菜吃，我想他一定炒得很好，能吃到他做的菜我想应该是幸事。但陈先生说，走！就到对面吃！他走在前边，我们跟在后边，出了胡同，街对面就是那个小馆子，菜没得说，做得挺好。里边的服务员和厨子跟陈先生很是相熟。陈先生是个努力要自己平民化的人，所以和他们相熟。但几乎人人都知道，中国当代新文人画的兴起与发展，陈先生是其中最最重要的发起和推动者之一。

说来也怪，陈绶祥画这画那，我就以为他的鸭子画得好。我站在旁边看，那天他也是来了兴致，三笔两笔，一边画一边还和旁边的人说话，画到精彩处时不时会用舌头舔一下嘴唇，好像吃到了很香的东西。他画鸭子，焦墨兼淡墨，真是好得很。我在一旁说好，陈先生笑着说要给我画一百零八只，我顿时觉得我已经大富起来，但那一百零八只至今都没画，要画，想必那是一个要多长有多长的长卷。

说到作画，陈先生往往有奇思妙想，他把老鼠和电脑鼠标画在一起，他画小汽车，还画各种不能入画的东西。我明白，他是在寻找更多的可能，想寻找更多与前人的不同，这真是太难！说到作画，陈先生的题跋在国内是首屈一指的，而且，能够当场立就，其才思敏捷无可比方。而当代许多画家最最薄弱的地方就是题跋这一块儿，往往是，画得很好，好到无可挑剔，但一落款题跋，便把画给人们的好印象都给拉了下来。陈先生的思维四面八方五花八门，呈放射状，他的思维到底要放射到哪里去，真让人捉摸不定，是，让人防不胜防，是，一般人和一般问题都难不倒他，或者是，二般人和二般问题也难不倒他。

陈先生弹钢琴，十个手指出奇地在钢琴键子上跳来跳去，真让人想象不到，我耳熟能详的钢琴名曲居然在他手下一如行云流水!那一次，我住在离陈先生不远的宾馆，三联书店的后边，陈先生来了兴致，要人马上去取他的手风琴，我真是不太相信他还能拉手风琴。好家伙，琴来了，陈先生又让我吃了一惊，居然，他的手风琴拉得好像在专业水平之上！

陈绶祥先生就是这样，本来你以为已经走近他了，忽然，举手投足间，谈古说今间，他说了什么，你一下子猛然觉得事情原来还会能有这一面，你便忽然明白自己又离陈先生很远。简直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陈绶祥先生是个有着十足魅力的人，是个不好把他一下子就放在哪个领域里的人。有时候，我会十分想念他，只要坐在他旁边，你便会振奋欢喜起来，只这振奋和欢喜，在别处，也许你永远不会得到。

陈先生送我一幅牡丹，大红的叶子大绿的花，在美术史上，几乎见不到，是前无古人！

王祥夫，号珊瑚堂，辽宁抚顺人。著名作家、画家。文学作品曾获“鲁迅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杰出作家奖”、“赵树理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上海文学奖”、“滇池文学奖”，并屡登“中国小说排行榜”。著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三十余部。美术作品曾获“第二届中国民族美术双年奖”，“年亚洲美术双年奖”。现为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作家协会副主席，云冈画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