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家世谨以此文祭奠何鲁丽同志

八岁以前，她是从照片上认识父亲的，她以为父亲是一位老师

何鲁丽的父亲何思源曾任国民党北平市长，她的母亲是法国人。何鲁丽当过27年小儿科的大夫。她是在年区县基层政权改选时开始弃医从政的，曾当选过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政府副区长，年初，何鲁丽同志当选北京市副市长。她当选北京市副市长时，住在北京市朝阳区建国门外永安西里。两居室普通的单元宿舍，窄窄的过道里堆满了杂物，她和丈夫住在里间，两个儿子住外屋。好在大儿子上大学住校平常不回家，否则外屋真有些转不开身了。

从结婚起，她就住在这套单元，旁边的单元原来住着她的双亲，她屋里留着父亲的一件遗物，那是一只老式的落地书柜，柜门的玻璃没有了，用白报纸仔细地糊着，是因为文化大革命抄家时全给砸烂了。

历史有时会出现这样富有戏剧性的巧合：年秋天何思源走马上任北平市长，42年以后，他的女儿当选这座城市的副市长，何鲁丽曾说：“父亲绝对不会想到我从政，到了晚年，他更觉得我当大夫挺合适。况且他多少有点重男轻女，认为女孩子成不了大事。”

何思源，山东菏泽人。本是一介书生。从年初，他即开始了长达7年的留学生涯，先后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德国柏林大学、法国巴黎大学攻读经济学、哲学。由于他的家境贫寒，在国外靠半工半读维持学业。

年何思源回国，正逢中国民主革命兴起之时，他毅然投笔从戎，在广州参加北伐，担任过一支部队的政治部副主任，后随军到了山东。从年何思源出任国民革命政府山东省教育厅长、民政厅工，年作了山东省政府主席。

在家乡的土地上，何思源实践了他教育救国的主张。他努力兴办地方教育，鼓励私人办学，尤其重视师范教育。他主政山东教育事业10余年，创办了8所大学。

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何思源随山东省政府不断转移，与妻子分开了。何鲁丽3岁到8岁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带着他们住在天津英租界。珍珠港事件以后，又搬家到意大利租界，但没住多久，日本人就把她的母亲抓起来，押着一家5口人到山东惠民一带，妄图以扣押家属迫使何思源投降南京伪政权。此行何鲁丽没有见到父亲，日本人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何家又回到了天津。何鲁丽曾说：“母亲认为天津租界住不下去了，她带着我们经过多方辗转，到了山东临朐，我这才见到了父亲，我记得是在秋天，哥哥说是在春天。”

何鲁丽在8岁以前，是从母亲珍藏的几张照片上认识父亲的，瘦高的个子，面目清秀，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她常常猜想父亲一定是一位老师吧。

市委书记把她介绍给聂帅，这是故人之女。聂帅立即回答：何思源的女儿吧！

年何思源在学生们反饥饿、反内战的呼喊声中接任北平市市长。五四时期他本是学生运动中的一员，现在他站到了学生的对立面。这种现实使他痛苦，也使他觉醒。年夏天，国民党免去了何思源的职务。据说美国有位叫魏德曼的将军曾对蒋介石说：“你怎么在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用这么一种思想的人？”

在华北战局已经明朗，共产党兵临城下之际，何思源面对几种选择，他可以在南京方面继续谋个官职，国民党任命他为徐州“剿总委员”；他可以去台湾，东单机场给他留着航机座位；他也可以随法国籍的夫人携子女出国，法国领事馆为他们办好了手续。但是他哪儿都没去，他留下来，为和平解放北平奔走，他告诉家人：“我在一生走过的路上有不少错误，现在人民盼望解放，盼望和平，我不能再错下去了。”

何思源为这个选择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包括失去了一个他所钟爱的小女儿。何鲁丽说：“妹妹鲁替父亲送了命。”年1月17日夜里，国民党特务在何居住的锡拉胡同49号安了两枚定时炸弹。第一枚在何鲁丽和妹妹住的厢房爆炸，妹妹当场身亡，何鲁丽被埋在炸塌的瓦砾里。何思源夫妇急忙起身奔向厢房，身后的卧室轰地又炸塌了。何的母亲动作慢点儿，伤势较重，包括头部和手，何的父亲被炸伤了一只胳膊。

国民党特务的这两颗炸弹没有吓退何思源，反而坚定了他追求真理与正义的信念。两天以后，他作为华北和平促进会（华北七省市参议会和北平人民的民间组织）首席代表，参加了和平解放北平的谈判，为保护这座五朝古都立下了功劳。

14岁的何鲁丽和父母一起经历了这场生死的考验。因此40多年后，当她就任北京市副市长时，她比一般人更多地体验到这种沉重的历史感，这座城市与她的家庭息息相关，她多次讲过：“我对北京城有感情，我好像和它一起成长，当我的工作与生活溶进北京跳动的脉搏里我就感到无限的欣慰！”

年1月，市领导去看望北京市第一任市长聂荣臻元帅，何鲁丽也去了。市委书记李锡铭向聂帅介绍：“这是故人之女。”聂帅立即回答：“何思源的女儿吧！”

何鲁丽说：“父亲参加谈判时，与聂帅、叶帅，还有莫文骅将军都有过交往。”

谈起洋妈妈，她热泪盈眶，连连说：那是天下少有的好妈妈！

她的中西文化底蕴在当了副市长以后，有了更大展示的舞台，几次会见外宾以后，外办的翻译们就说：“何市长懂英语，她的法语水平比我们都高。”

何鲁丽从小是在母亲用法语讲的童话故事和大仲马的三剑客里度过漫漫冬夜的，而且她至今保留着每晚临睡前看一段法国原版小说的习惯，她最喜欢巴尔扎克的《幽谷兰》。

她的母亲生于法国南部产鹅肝酱的“Luc地区。年在巴黎大学读人文专业时，与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留学生相爱。年她离开了自己的祖国，远涉重洋，来到上海，与何思源结婚。从那时起，直到年初她病逝北京，这位法兰西女姓，在异国他乡整整生活了50年，没有一丝悔意，没有一句怨言，为她的丈夫，她的女儿默默地奉献了一生。

在这半个世纪里，她学说中国话，千方百计地适应中国的生活，更难为她的是，她要和她的丈夫一起承受有些她根本不可能理解的政治冲击或麻烦。如果说，解放前的兵荒马乱，她懂得那是战争带来的灾难，那么解放后的政治运动，特别是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她只能以善良的爱心去宽容和忍受。何鲁丽曾说：“妈妈在那种情况下很难做人，她承受的压力相当大。”

在这半个世纪里，她有几次机会可以回到自己的祖国，她也说过：“我想回去看看家乡的钟楼，但为了这个家庭，都放弃了。”不擅辞令的何鲁丽谈起母亲，热泪盈眶，只是连连地说：“我妈妈可是天下少有的好妈妈！”

何鲁丽妈妈的法文名字是宜文妮+詹姆斯。中文译名一为何项宜文，一为项宜文。她的两种印章都有。母亲去世后，哥哥分给我母亲的遗物中，就有一个小铜印章，让我留做纪念，那个印章上就是项宜文。

母亲不惜一切代价让他们受到最好的教育，她宁可自己生活清苦一些，也要把他们送到最好的学校，并请家庭教师为他们补习法文和英文，何鲁丽还记得，当年她为这无休止的学习曾抱怨妈妈，跳着脚地抗议：“什么时候是我玩儿的时间啊？”但现在她却万分感谢母亲当年的严格要求。

丈夫去世后，她把他的房间原封不动地保存了好几年，照片前鲜花一年四季不断

年春天，北京的几位市长在市政府大院，每人栽了一颗白玉兰，别人的树很快都抽枝长叶了，只有何鲁丽的那株，久久不见动静，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一年她的丈夫荣国煌正在美国讲学，他与何鲁丽大学同窗，两人一起考上北京大学预科，5年后，一起从北京医学院医疗系毕业，年结业连理，荣大夫一直从事外科。

一天，何鲁丽突然接到一个越电话，说荣大夫发高烧，一周不退，要回国治疗，赵秘书清楚地记得，何市长接这个电话的时候声调都变了。

荣国煌回北京的第二天，经专家会诊，他患了急性淋巴性白血病，5个月以后，这位正当壮年的肿瘤外科主任，死于他所努力攻克的癌症。去世前他来不及留下一句话，因为他对生抱着极大的希望。

熟悉何鲁丽伉俪的人们说，这两口子性格不一样，何鲁丽外向，荣国煌内向，但两人相亲相爱，生活得非常和谐默契，还是他们都当大夫的时候，彼此之间打电话，托办个什么事，末了都要向对方道声谢谢，旁边听到的人奇怪地问：“两口子还客气什么？”何鲁丽说：“这是我们家的习惯。我忙，他也忙，不可能朝朝暮暮在一起，但我们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年，荣国煌在美国中央肿瘤研究所做了两年半访问学者，当他回国的时候，对妻子真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之感，何鲁丽脱下医生的白大褂，副区长正干得有声有色，何鲁丽当市长以后，有人问，“荣大夫会不会有妻子比他强的不平衡感？”

何鲁丽说：“我并不觉得自己比他强，他比我冷静，想问题比我想得深，处理事情也比我成熟，况且他有他的专业，我觉得他从来没有什么不平衡感。”医院外科的一把好刀，甲状腺手术作得尤其漂亮。

丈夫去世后，何鲁丽把他的房间原封不动地保留了好几年，屋里的一应家具，包括大小摆设，物品都完全如他生前一样，只是主人不在了，变成一张照片。早出晚归的何鲁丽，一进屋就看到荣国煌在镜框里向她微笑，照片前鲜花与水果一年四季从不间断。

丈夫走后，80高龄的公公尚在，为了老人的健康，何鲁丽一直没有告诉他这个凶讯。“我怕他老人家经受不了。”后来公公去世了，她才打开话匣子，向采访她的记者朋友回忆志荣国煌。

对父亲最好的纪念，是继承他的爱国主义精神，为祖国，为人民出力

年是何思源诞辰周年，有关方面已着手准备纪念活动，不搞什么仪式，但将出版一批书籍，其中有天津出版社出版的何思源评传《宦海沉浮一书生》。

我以为用“宦海沉浮一书生”概括何思源一生是很准确的。他本质上不是官吏，而是一位学者、知识分子。解放后，他退回书斋，重新开始笔耕生涯，先后供职人民出版社、世界知识出版社。他以渊博的学养，扎实的多种外文功底，翻译、编译了不少书籍，他曾历任第二、三、四、五届全国政协委员，参加了政协组织的多次考察活动，写下了许许多多文章。年他参加陈毅元帅率领的中央赴藏慰问团，归来以后，将此行写成一本《西藏见闻》。文化大革命中，何思源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保护，当红卫兵抄他的家时，一个电话通知阻止了这种暴行。但这已是第三次抄家，家里的东西已被砸得七零八落。幸运的是，何思源夫妇在有生之年，终于等到历史翻过了这不堪回首的一页，并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

何鲁丽说，对父亲最好的纪念，是继承他的爱国主义精神，为祖国，为人民出力。事实上，何鲁丽同志的一生，就是以身报国的一生，就是坚定地跟共产党走的一生，何鲁丽同志，永垂不朽！